◎倒拔垂楊柳◎

夜色降臨了。

李燁和林淮北對這座兇宅裏的鬼際關系網有所猜測——富豪養的小九和精英的妻子王女士應該關系不和。

所以李燁和林淮北覺得, 住在王女士的死亡地點、也就是主臥浴室，可能能幫助他們安全度過之後的夜晚。

於是，他們倆往主臥浴室裏搬。

原本住主臥的封辛則是嫌棄地收拾自己的物品, 從主臥裏搬了出去。

“你不留下嗎？”

林淮北問封辛，

“大家擠在一起睡雖然不體面, 但是會更有安全感。”

封辛側頭瞥她一眼, 說道：

“你真的確定擠在一起能安全？不是被鬼怪一鍋端？”

林淮北：“……”

封辛把東西搬進了李燁住過的房間。

她擡起手, 只在眨眼之間, 房間裏貼著的符箓、撒得滿地都是的香灰就被清空, 變成了他們入住前的整潔模樣。

封辛巡視房間一圈，覺得不太滿意——

窗戶外面景致不好，比不過主臥。

封辛又閑庭信步地出了門。

現在是雷暴天氣, 雨下的很大。

但封辛沒有打傘。

她身上撐著一道無形的屏障，所有的雨滴砸在她身上之前，就被被擋開了。

如果李燁和林淮北看見這一幕, 大概又會目瞪口呆——

雨天不濕衣？

這雨難道是後期特效？

封辛走到主臥正對著的那棵槐樹下面。

吊在樹上的紅衣女鬼怒目而視, 聲音伴著陰冷的鬼氣, 在封辛耳邊響起：

“你要做什麽？”

封辛繞著槐樹徘徊了一圈。

雖然被雨水打落了不少槐花，但這棵樹仍舊健壯, 枝幹的伸展遒勁, 帶著獨特的美感。

當然是獨特的……

就像世界上不會有兩個指紋相同的人，沒有兩片葉脈完全一致的樹葉那般, 世界上也沒有兩棵相同的樹。

每一棵樹, 都是獨一無二的。

封辛停下腳步, 擡頭看著掛在樹上的女鬼, 難得一次肯定了她：

“小九, 雖然你是個爛人, 但對樹的品味還不錯。”

女鬼咬牙切齒道：

“不要喊我小九！”

封辛略一琢磨，說道：“……小三？”

小九：“！！！”

小九一副氣得要當場爆炸的樣子。

封辛完全不在乎小九怎麽想。

她擡起手。

槐花在雷雨中搖落，樹身與樹冠劇烈抖動，土地上道道裂痕爬布，濕軟的泥土翻向兩邊，露出粗壯的樹根。

巨大的、需要三人合抱的槐樹被拔起、懸浮至半空，根上的泥土在不停地抖落。

封辛一揮手，剩餘的樹根就被切斷了。

她轉頭往南邊走。

那棵巨大的槐樹，就漂浮在她背後，跟著她挪動。

小九要瘋了：

“你幹什麽？你想做什麽？”

封辛沒理小九，她找了個合適的地方。

被她盯上的那一處，土壤翻開，槐樹從高處漸漸落下來，根莖像是柔軟藤蔓一樣，扭曲著爬進了土壤中。

槐樹再次被栽進了地裏，而且栽得很完美、毫無痕跡，就像它原本就長在這裏一樣。

主臥裏，林淮北在看天氣預報。

“明天還是下雨。”

林淮北感慨著，

“住遠近聞名的大兇宅，天公又不作美，陰上加陰，真夠要命的。”

“天氣預報有時候不準的。”

李燁拉開窗簾，打開窗戶，聽著外面的聲音，判斷道，

“如果雨一直這麽大，下雨時間不會持續很久的，不然肯定會出事……欸？”

林淮北問：“怎麽了？”

李燁揉了揉眼睛，有些迷茫：

“我眼睛看不清，你來看看，外面是不是少了什麽？”

“明天讓老板派人給你送個眼鏡過來吧。”

林淮北起身走到窗邊，

“我看看……欸？”

李燁：“是不是真的少了東西？”

林淮北茫然道：

“樹不見了，離這裏最近的那棵樹沒了，很粗很粗的一棵樹……”

“啊？我記得那棵樹。”

李燁有些驚恐，

“那麽大的樹肯定不是被挖走的，難不成是長腿跑了？救命，這個副本裏不止有鬼，還有樹妖嗎？”

【鬼域管理部門&維護部門】

監看副本的工作人員們連聲臥槽：

“臥槽，倒拔百年槐樹，這是什麽女壯士？”

“男壯士也做不到。”

方逸鎮定地點燃煙鬥，

“給她開放退出副本權限，這樣也許還能保住副本。”

“不行啊方哥！”

工作人員欲哭無淚道，

“明天就農歷七月十四了，後天中元節，要是把她從副本裏放出來，說不定把百鬼夜行玩出花來。”

方逸：“……”

對鬼域來說，一場順利的百鬼夜行，產生的效益遠比一場高難度副本大。

舍棄副本，保證百鬼夜行順利進行，這才是正確的做法。

方逸嘆了口氣，說道：

“那就先把關曜的靈魂回收。”

工作人員遲疑道：

“……呃，關曜一死，我就嘗試回收了，但靈魂似乎被人提前掏走了，我們只找到了身體。”

方逸：“……”

他賭十億冥幣，關曜的靈魂絕對在封辛手上。

“那就研究一下身體吧。”

方逸冷靜下來，做了決定，

“看看關曜是怎麽死的。”

※

大約是因為下雨，[文丘苑]的夜晚，比前一天更加陰冷了。

林淮北和李燁在主臥裏貼滿了符紙，然後他們倆一個在浴室裏打地鋪，一個在浴室門口打地鋪，竟然也就這樣睡著了。

林淮北睡著睡著，就聽見了低低的嗚咽，似乎是有人在小聲哭泣。

“我的孩子……我的孩子……”

那聲音音色柔和，語氣幽怨，

“我的孩子，是我對不起你，我沒能保護好你……”

林淮北想要動彈一下，但她像是被鬼壓床了似的，身體不聽使喚，眼睛都睜不開。

林淮北沒有繼續掙紮——

她那黑沈沈的視野裏，忽然出現了畫面。

林淮北看見了一對夫婦。

夫妻倆年紀差不多，都是三十多歲。

丈夫帥氣、個子高，但是清瘦，明明已經三十多歲了，看起來和大學生區別也不大。他穿著得體的西服，戴著眼鏡，一副精英模樣。

站在他身邊的妻子，長相清麗，她穿著襯衣、淺粉色的西裝外套和裙子，看起來時尚又幹練，至少在那個年代是時尚的。

兩人挽著手，一副恩愛模樣。

[你喜歡這裏嗎？]

精英問妻子，

[醫生說你需要安靜休養，我剛好也特別想送你禮物，就把[文丘苑]買下來了。]

王女士笑著道：

[買山間別墅也太誇張了吧？]

[你說喜歡槐花，我才會買下來的。]

精英對妻子說，

[你住在這裏好好休養，我幫你請了醫生和保姆，你爸你媽也會來陪你。]

[我要出個長差，出差完回來後能放半個月的假期，假期和周末都來這邊和你一起住。]

[哎呀，你可真是大忙人。]

王女士大大落落地說道，

[孩子他爸，工作要努力，孩子的奶粉錢就交給你了。]

王女士就這麽住進了[文丘苑]。

保姆、醫生和王女士的父母也紛紛就位，陪伴著患有不孕癥、好不容易才懷上孩子的王女士。

王女士一開始住得還挺舒服的。

但後來就漸漸地感覺到不得勁了。

她覺得[文丘苑]有些冷，開了暖氣、穿厚衣服也不行。她還動不動就感覺有人在盯著自己看，而且是用不懷好意的目光。

王女士把這歸於自己的錯覺——

她懷孕前是個職場女強人，懷孕後就辭職了，心理上可能有些不舒坦。

再加上她非常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，總是很小心地保護自己和孩子，所以才總是產生“有危險”的錯覺。

王女士就這樣在文丘苑堅持著住了下去。

她肚子裏的孩子發育得很不錯。

六個月去醫院檢查時，醫生給她聽了孩子的心跳。超聲裏的寶寶很醜很醜。

但是它的心跳非常好，砰、砰……以後出生了，一定是個很健康的寶寶。

然後，王女士開始鬼壓床了。

她總是半夜醒來不能動彈，感覺有一雙手掐在自己的脖子上，想要將她掐死。

有聲音在她的耳鬢廝磨：

[你這個勾搭男人的小賤人，你竟然敢住進這裏，這是他給我的房子，你該死、你該死！]

王女士試著掙紮，但每次都失敗了。

直到迷迷糊糊地聽到一聲嬰兒啼哭，王女士才身體一輕，從睡夢中醒來。

一定是壓力太大了。

王女士請了心理醫生做疏導，也許是心理疏導起了作用，王女士晚上睡覺時，沒有再感覺到有人掐自己脖子。

但是她開始做夢了。

她夢見了一個哭哭啼啼的嬰兒——

很小、粉粉嫩嫩的、皮膚很白，眼睛烏溜溜的，看起來特別可愛。

大概是即將成為母親、激素產生的作用，王女士很容易對孩子升起憐愛之心。

她問那個孩子：

[你怎麽自己在這裏？你媽媽呢？]

[……嗚。]

那個孩子抽泣著，

[我媽媽不要我了，嗚嗚嗚……]

它從抽泣，變成嚎啕大哭。

[不會的，不會的。]

王女士拉著小嬰兒的手，說道，

[我帶你去找媽媽，好不好？]

王女士帶著這個孩子，在夢境裏走了很久很久，也沒有找到孩子的媽媽。

[阿姨，你好溫柔。]

小嬰兒一邊流淚，一邊拽住王女士的手，

[我媽媽要是像你一樣溫柔就好了……阿姨，我好想成為你的孩子，你能不能當我的媽媽？]

王女士沒有遲疑，笑著答道：

[好啊，如果我成為你的媽媽，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的。]

就在這時候，王女士感覺到了疼痛。

明明是從下腹傳來的疼痛，卻撕扯著心臟，讓她感覺到，自己的心臟好像要裂成碎片了。

她低頭看，她的肚子上，被按上了兩個很小很小的、棕紅色的手印。

司機開著車，連夜將她從文丘苑送至當地的醫院。

急診超聲室的醫生，向王女士宣判了孩子的死刑：

[胎心已經沒了，準備引產吧。]

之後的畫面一片混亂。

撕心裂肺、嚎啕大哭的聲音。

醫生理智的、卻又顯得冷酷的話語。

兩天後，終於回來的精英，抱著坐在病床上哭泣的妻子：

[阿秋，阿秋，別哭了。對不起，我一直在忙工作，都沒能陪著你。]

王女士掩面哭泣：

[是個女孩，以後一定能長得很漂亮，我想給她留長發，紮小辮子，讓她穿我小時候特別想穿、但是買不起的公主裙……]

[可是、可是……我害死了她，是我害死了她。]

精英緊緊地抱著崩潰大哭的妻子。

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，但妻子這樣，讓他非常地心疼。

兩年後，王女士試管失敗了三次。

精英覺得沒關系——

就像從前王女士剛剛檢查出不孕癥時一樣，他覺得，沒有孩子也沒關系。

而且做試管的時候，妻子真的很受罪，他心疼。

王女士也漸漸地接受了現實。

但在某個下午，她和精英一起參與了家庭聚會，精英抱著妹妹家的小女兒，一邊舉高高一邊笑，看起來比孩子還要傻。

王女士看著那個不到兩歲的小姑娘。

她眨眨眼，一滴淚落了下來。

她回到了文丘苑，在浴缸裏放了很多水，她坐在浴缸裏，身體緩緩地下滑，最後，連腦袋也滑進了水裏。

※

封辛坐在桌前。

她面前放著食盒，裏面的食物是明彥做的。

有拆好的蟹腿和蟹鉗。

還有掏出來的蟹肉，堆疊在一起，澆了油和魚露，看起來就很鮮美。

還有蟹膏蒸蛋，直接用了蟹殼當碗。

除了螃蟹料理外，還有幾個餃子，以及一小盒手握壽司，帝王鮭、金槍魚中腹、炙烤和牛……

明彥甚至還送了酒，用奶茶桶裝著，應該是冰鎮過，摸起來冰冰涼涼的。

封辛挖了一勺蒸蛋，正要往嘴裏送。

她感覺到了期待的目光。

封辛側過頭，逆著目光望回去，看見了一只血淋淋的嬰靈。

它正眼巴巴地看著封辛手裏的食物。

“不行。”

封辛十分霸道，

“這些我自己都不夠吃。”

嬰靈慢悠悠地爬近了。

它爬近的過程中，還在偽裝自己，從血肉淋漓的臟汙模樣，變得白皙粉嫩可愛。

“阿姨，我不吃你的飯。”

嬰靈貼近了封辛，它伸出手，想要拉扯封辛的袖子，

“阿姨，你好漂亮，比我媽媽還要漂亮。你來當我媽媽，好不好？”

封辛捏著挖了蛋羹的勺子，低頭審視著這個不斷靠近的小東西，問道：

“我要是答應了會怎麽樣？有感而孕？”

“我家產忒多，你這樣當場認媽，要是能認成，可以直接少努力幾億年。”

封辛搖了搖頭，說道，

“年紀輕輕的，心思怎麽這麽重呢？算盤珠子都崩到我臉上了。”

作者有話說：

芯芯：這年頭，碰瓷都碰到泥巴身上了？

（本體咕湧了兩下，打出兩個問號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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